孩子们都爱春节。于是,当他们长大成人后,心里最好的春节也总是小时候的模样。
我这个80后,小时候的春节与同龄人相似,又有不同。我家祖籍宁波,爷爷和姥爷是同乡,所以无论爷爷家还是姥爷家,都保留了江南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春节,我家自然也包饺子,但年夜饭还常常要吃年糕汤——这是宁波人的“饺子”。每逢过年,我家的保留菜式是烤麸、白斩鸡、糖醋鱼。上世纪90年代后,日子越过越好,爷爷有时还会做响油鳝糊、冬笋腊肉羹、海参玉兰羹、烹泥鳅。虽然爷爷的手艺算不上好,来北方多年,有些菜式做得也不太地道,但在我心里,那便是最鲜美的家乡小菜。
别人家晚上要包饺子,我家则包汤圆。奶奶会买上许多黑芝麻、黄豆,花一整天的时间,把它们用擀面杖细细地碾碎,和上猪油、白砂糖,捏成一个个馅饼子,然后冻起来保存。待到年三十这天晚上,拿出提前做好的馅料,和上一盆糯米面粉,摊开桌子,一家人便开始包汤圆。我家传统手工制的宁波汤圆,面皮糯香爽滑,馅料浓香醇厚,吃后唇齿留香。至今,每逢过年,年逾八旬的奶奶仍旧会做好多汤圆馅,分给各家。
这一桌年夜饭加在一起,也没有呛蟹对我的诱惑大。因为大姑仍住宁波,所以每逢过年都会寄来一些笋干、腊肉之类,有时还会有几只肥美的呛蟹。这种宁波土法腌制的梭子海蟹,只要稍洗净、斩成块,即可生食,辅以醋汁姜末为佐料,除腥去寒。那时虽然从南方邮寄至北方,路途遥远,时间又久,但冬天寒冷,干货、呛蟹又易保存,便成了春节我家餐桌上年年可享用的饕餮美食。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那年春节,爷爷第一次教我吃呛蟹——用一只筷子挑出白滑的蟹肉,轻蘸佐料,放入口中的那一瞬,蟹肉的甜鲜与姜末的暖意融化在一起,甚是特别。
除了精致玲珑的吃食,最使我印象深刻的还有爷爷泡制的咖啡。爷爷新派时髦,咖啡是家里的必备饮品,骨瓷咖啡具都有三四套。但因为那时咖啡贵,爷爷平时并不常拿出来。到了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包好汤圆,一家人便坐在客厅里看春晚,这时,爷爷便会泡咖啡给我们喝。我跟着他到大玻璃橱前,看他从最上面那一隔层拿下咖啡罐,然后在备好的咖啡杯里冲调。因为我还小,爷爷只给我舀一点儿咖啡,加很多牛奶。即便如此,我也慢慢喝,舍不得喝光。回头想想,尽管那时只能喝到最普通的速溶咖啡,但我的咖啡瘾,便已悄悄种下了。
小时候,我的新衣总比别人多,春节时尤甚,并不因为家里有钱,只因妈妈生得一双巧手。每年,妈妈都会给我和表姐、表妹织上几件漂亮的毛衣。我便从年三十前一天就煞有介事地跟妈妈商量,三十穿那件,初一穿这件,初二穿那件……一想到能穿新衣,我能比平时起得更早,一点赖床的心思都没有了。
爷爷奶奶只有爸爸一个儿子,姑姑们都要去婆家过年。所以,小时候,春节之于我是有点孤单的,年三十没有小孩子同我比谁的新衣服漂亮,也没人和我一起到胡同看烟花。那时最盼的反而是初二到姥姥家,初三、初四大聚会,只有这几天才能和堂表兄弟姐妹碰面玩耍。但,也正因孤单,我能静静地陪在长辈们身旁,静静地记下很多春节里那些细枝末节。
我记得年夜饭桌上菜式的摆样。我记得爷爷的咖啡高高放起的地方。我记得那年穿的新毛衣上霓彩般的小毛球。我记得放鞭炮用的藤杖上弯曲的挂钩。我记得年夜回家时,我坐在爸爸的单车后痴迷看路边绽放的烟花。我甚至记得掀起家中的门帘时,扑面而来的热气,那种只属于春节的味道。(史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