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鹏
摆在海淀区人民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处处长杨新娥面前的，是一摞厚厚的案卷。“将近50起，是今年以来我们受理的未成年人性侵案件，数量每年都在增长。”她面露忧虑。
最令她担心的是，上升趋势最明显的并非媒体经常报道的熟人侵害女童，而是发生在早恋的少男少女间的性侵。“本想谈场恋爱，结果进了监狱，这不是耸人听闻。”解析这些早恋性侵案的背后原因，不为人们所知的某些“校园亚文化”浮出水面。
校园潜规则
不受欺负就要找“大哥”罩
当不满14岁的小蕾被17岁的“大哥”小林带到洗浴中心过夜的时候，心中有点小小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少女的身体作为一种“交换”送给了小林。他们没想到，循迹而来的家长很快赶到，小林被当场扭送到公安局，最终以强奸罪被判刑。
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早恋，小蕾的“挣扎”和“交换”意味着什么？配合检察官为这起案件进行心理评估的是北京市青少年法律与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主任宗春山，他通过和两个孩子的深入交谈最终揭开了谜底。
“小林并非小蕾的男朋友，他其实充当的是一个保护人的角色，在一些学校，女孩子为了不受欺负，通常会找一个比自己大的外校男生‘罩着’，认作大哥。”宗春山表示，他从小蕾口中得知，这种“认大哥”的现象在她所在的中学并不少见，一些女孩以此为荣。
由于小蕾在班里受到其他女孩的孤立和排挤，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小蕾决定也认一个大哥，在同学的介绍下，读职高的小林做了她的大哥，果然学校没人敢欺负她了。
保护了小蕾一段时间之后，小林提出了交朋友外出过夜的要求，小蕾开始了纠结和挣扎，“我觉得好像不爱他，但是他罩着我肯定要用什么东西回报，我拿不出别的，只能用身体，算是一种交换吧，我知道同学也有这样做的。”她甚至在去洗浴中心的路上还一直犹豫，想到拒绝或者逃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小林。
男生的较量
大哥文化背后性教育缺失
“小蕾在学校遭受的排挤是一种校园冷暴力，由此引发的认大哥，和外校男生交往，用身体作为交换条件，在一定的学生圈子里是一种潜规则，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校园亚文化，因为这并不是个别现象。”宗春山分析。
而男生小林心中有另外一套潜规则。“很多男生都有这样的妹妹，在我的朋友圈中，和保护的妹妹出去过夜是很自然的，我们认为这就是一种恋爱关系，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去费劲保护她？从一开始，这种交往的目的就很明确，对方也应该知道。”小林向宗春山解释，他所在的职高，“有几个好妹妹”通常是一个男生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对于小蕾的纠结和挣扎，小林根本无所觉察，他甚至认为小蕾对他很主动，而两人发生关系完全是你情我愿，当警察逮捕他的时候，他完全懵了。“我根本不知道和14岁以下的女孩上床就算强奸，要是知道绝不会这么干。”在心理专家面前，他忍不住哭起来。
“这个案件揭示的校园亚文化背景非常令人担忧，在相当一部分少男少女心中，身体和爱是可以分离的，性可以作为一种交换条件；女孩不认为自己的贞操很宝贵，男孩也没有尊重女性的意识。这说明，他们没有受过最起码的性教育。”宗春山表示，这些情况基本不被老师和家长了解，因为青春期的孩子们通常不愿向大人求助，“家长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已经出事了，伤害和污点难以消除。”
韩剧的误区
“天真”女孩因约会醉酒遭性侵
检察官杨新娥在办案过程中接触到的类似校园亚文化还有更多的表现形式，甚至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初中生玫玫网上聊天认识了一个网友，是个18岁的男孩，两人发展到见面约会，吃了饭又去喝酒。结果在醉酒的状态下，玫玫被男孩带回家，当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侵犯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在韩剧里根本不可能啊！”这居然是玫玫面对检察官时的反应。聊过之后，杨新娥才知道，玫玫和校园里很多女生一样，热衷追韩剧，甚至把剧中的一些情节和观念带进了现实生活。
“在韩剧里，都是女孩和男孩出去约会喝酒，男孩借酒表白，两人喝醉了回家，共处一室，甚至共睡一床，但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玫玫对这样的桥段充满向往，盼望自己也能有如此浪漫的经历，可是，现实并没有按照韩剧的剧本发展。
“在有分级限制的韩国偶像剧里，是基本没有性的，只有纯爱。如今这种韩剧文化充斥校园，让不少女孩进入了一种观念误区，和异性的交往失去了该有的警惕心，她们很容易晚上单独和男孩出去，甚至约会之后到男孩家过夜。”在杨新娥办理的案件中，女孩因约会醉酒被性侵不止一例，甚至有的在同学聚会中喝醉，被同班男生侵犯。
叛逆的潮流
言谈露骨被视为勾引
在另外一起典型的网友“约会强奸”案中，男女双方出现了“罗生门”式的供述，女孩声称自己被强奸，而男孩则一口咬定是女方主动，因为在两人的网上聊天中，女孩言谈露骨而大胆，男孩认为这是一种性暗示，是有意勾引他。女孩觉得很冤，因为“我和同学在网上都习惯这么聊天，乖乖女已经过时了。”
“在青春期女孩中，故意而为的叛逆和越界成为一种校园潮流。”杨新娥表示。一位家长告诉记者，有一次她潜入上初二的女儿的班级微信群，被吓坏了，在父母面前一直表现得很乖的女儿，在微信里肆无忌惮地说脏话，露骨地议论男女之事，完全像换了一个人。还有一个学霸型的女孩用自己卓越的文笔在贴吧里写黄色小说，拥有一大票粉丝，“血红的比粉红的更受欢迎。”她表示，这里所说的红色深浅代表色情描写的等级。
“她们言谈行为的这种叛逆成为遭遇性侵的一种诱因，男孩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在性的问题上很随便，甚至理解为一种勾引，所以有合适的机会就会实施侵犯。”杨新娥说。
交往的红线
能否为少男少女划界限
分析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性侵案件，杨新娥合上案卷，由衷地说：“我一直想为孩子们编写一本《少男少女交往手册》，告诉他们在男女交往中，法律的界限在哪里，道德和伦理的界限在哪里，希望他们不要轻易越界，因为一旦越界有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杨新娥告诉记者，她已经想好了手册的主要内容。“第一条就是男孩绝对不可以和14岁以下的女孩发生性关系，因为无论她是否出于自愿，两人是否是恋爱关系，都涉嫌强奸罪，这是不能逾越的法律红线。此外，男孩还必须知道，在不经女孩同意的情况下，亲吻、抚摸隐私部位都属于越界行为，涉嫌猥亵性侵。”
而女孩遵守的规则更多一些，“作为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尤其和男孩在一起时绝不能喝酒；晚上不要和男生或者网友外出见面；不要随意接受别人赠送的礼物，有的女孩就因为一部手机，一个名牌包，甚至一身新衣服而失身；家长不在的情况下，女生不要把男生邀请到家中玩；女孩也不要随便到男孩家中去，更不可以过夜；女生言谈，尤其是网上聊天一定要注意分寸，不可以太随便，这样很容易引火烧身……”杨新娥目前在海淀几十所学校上普法课，虽然这些内容她已经讲过很多遍，但她希望可以提醒更多的孩子。
然而，检察官如果真的写出了这样一本《少男少女交往手册》，孩子们能看到吗？对此，宗春山表示并不乐观，“现在各种性教育的书出了很多，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难进校园，没有人重视推广这个事。”各种奇葩的校园亚文化之所以能够从网络，从电视，从成人世界入侵并流行，他认为，正是因为“我们缺乏健康积极的主流校园文化”。记者 张鹏
